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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賭徒跟馴獸師一直隱身,一坐一站在衛所在的遮雨棚上方,而小丑則是不知去向。
 
  或許又跑去沉醉在溫柔鄉裡了吧?畢竟他都被禁足這麼久了……賭徒心想。
 
  「小丑跑去哪了呢?」馴獸師問。她今天穿得很隨性,下身是軍綠色的七分低腰褲,上身則是白色的緊身塗鴉T恤,頭髮隨意的紮起,心情看起來不錯,所以應該是睡飽了。
 
  賭徒一手撐著下頷,手肘則頂在盤起的大腿上。細雨讓他的髮有些潮溼微亂,但不會讓他受寒,他與她一樣皆是被萬象拒絕之人。
 
  「不知道。剛剛他才去拜訪過一個老先生,說是老朋友,現在搞不好又去找誰敘舊了吧。」賭徒隨口回答了馴獸師,目光則落在下方的衛身上,又飄移到已經出了校門的殷身上。
 
  馴獸師看著賭徒的背影。
 
  或許,已經開始有裂痕了,過了不久就要完全崩潰了吧?
 
  她心想。
 
  她摸了摸口袋,裡頭有些她隨手放進去的巧克力糖果,因為小丑嗜甜如命。
 
  「要不要?」她伸手,將一塊用玻璃紙包著,海藍色,近乎透明的薄荷糖遞到他面前。
 
  不知道為什麼,她很想給這孩子一些什麼東西,為他做些什麼事。
 
  她覺得自己正看著沙雕慢慢的崩壞。
 
  但她知道,事已至此,她無論做什麼都是亡羊補牢。而且她自己也是一樣,她也壞了,她清楚的了解這進程一旦開始就無法回頭,從她,從大家得到鑰匙那一刻起。
 
  他先是一怔,看了馴獸師一眼,再看著她掌中的糖。
 
  海藍色的,像冰山一樣。
 
  最終他收下了,他將糖放進胸前的口袋裡。
 
  「吃點甜的好像也不錯,比較不會冷。」他朝馴獸師笑了笑。
 
  於是馴獸師知道,崩壞開始了。
 
 
 
 
  下午,整個校園亂哄哄的,大概是為了中午延箴意圖謀殺櫻嵐的那件事。各種版本的傳言在學生之間迅速的流傳開來,老師大部分都被召集去開緊急校務會議了,剩下來的教師也被亂哄哄的學生搞得無心上課,於是下午便是等同於放假的自修時間。
 
  而且,不知道是誰放出去的消息,媒體來得真快,十幾輛SNG車就這麼堵在校門口,記者的代表正在跟警衛交涉,似乎是想進入校園採訪。
 
  但是想也知道,警衛怕丟了飯碗,怎麼可能放他們進來。
 
  由於衛與延箴讀的是同一班,所以她們班之間,或者是與鄰近班級的八卦交流顯得更為熱絡了一些。
 
  大家似乎都知道延箴的青梅竹馬谷修,是被櫻嵐搶走的。
 
  出乎衛的意料,在偷聽同學們八卦的過程中,她發現對櫻嵐抱有敵意的人其實不少,只是那都是只能在檯面下講的,只能在句末加上一個「噓,不要說是我說的。」或是「千萬不要說出去。」作結的評論。
 
  或者,有時還有更惡毒的謠言(或許那真的是事實)會飄進衛的耳裡,就像是櫻嵐已經墮過兩次胎,或者她私生活淫亂,連學校裡的老師她都曾勾搭上之類的。
 
  「聽說,這次延箴想殺了櫻嵐,就是因為她懷孕了,但是小孩不是谷修的,他們好像只發展到接吻吧。」坐在衛前方那個嘴異常大,唇卻極薄的女孩臉上掛著「相信我,這絕對是又快又正確的第一手消息」的表情,滔滔不絕的說著。她叫琳湘。
 
  「不會吧,騙人!」接收消息的黑瘦女孩摀著嘴,露出一副吃驚的表情,手上黑色的指甲油已經有點剝落了,衛實在是很想要她回去補擦,要是換成粉紅色的更好,不然那雙手實在是跟焦屍相去不遠。
 
  「真的,不要說出去喔。」琳湘鄭重其事的對黑瘦女孩─她叫梅─說著。
 
  「嗯。」梅也鄭重其事的點點頭。
 
  然後,她們不約而同的注意到看著小說,感覺上像是在閱讀,但實際上卻是默默的聽著她們談話內容的衛。
 
  「衛,延箴有對妳說過什麼嗎?」琳湘問。她一向都扮演著班上八卦交流的中心人物,並以此為傲,樂此不疲,「妳跟延箴看起來還不錯。」
 
  衛搖了搖頭:「她只跟我說過她不喜歡櫻嵐而已,其它我就完全沒聽說了。」
 
  在這種情況下說「我不知道」就顯得太矯情了點,但她對於延箴對櫻嵐的敵意做了更為平淡的描述,也絕口不提她們倆間的過節,因為不這麼做只會讓八卦的中心轉移到自己身上,對於力求低調的衛是沒有任何好處的。
 
  「這樣子啊。」琳湘偏著頭,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她問了一句,「不過真奇怪,為什麼妳看起來一點也不在意這件事情的樣子。」
 
  衛的脊骨麻了一下,在心中暗叫不妙。琳湘絕對是想從她這邊挖出更多的東西,所以故意問這種話來試探她。
 
  女高中生真的很可怕。
 
  「妳怎麼能說出這種話?」衛做出了不悅的表情,雖然有部分是自己對於延箴的關心被質疑,但更具體的原因是對琳湘想從她這邊套出更多的小道消息而感到不悅。
 
  她關心延箴是事實,不過更深刻的原因是為了避免與她熟識的自己被牽扯進去,如果焦點轉移到她身上對她可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她跟延箴的交情還沒有深到可以讓自己因為她暴露在風險之中。
 
  她突然想起去見殷之前對延箴說的那些話。她當時不該開口的,什麼好好發洩情緒,搞不好就是她那句話讓延箴起心動念要殺了櫻嵐。
 
  她在心裡大罵自己的雞婆。
 
  對於他們這種在私下幹著玩命的勾當的人來說,跟人交情太深是很危險的,但殷有時會忽略這點,每次回家都看到他和同學在通電話。在不與人深交這一點上,她跟蒼倒是比較相似,朋友的話,她有他們兄弟倆就夠了。
 
  琳湘看著衛露出了不悅的表情,噤了口,但是梅不知道是過於天真還是根本就是故意的,她開口問道:「可是妳看起來一點都不替延箴緊張啊。」
 
  我要是看起來緊張的話,豈不更落人話柄?衛心想。
 
  她直覺不能讓人知道她曾在延箴行兇前跟她對話過。
 
  「什麼叫看起來不替她緊張?」她的聲調不自覺的提高了,她沒注意到自己已經引起了一些人的側目,「我也很替她擔心,妳從哪裡看出來我絲毫不在意這件事了?」
 
  梅看起來頗不服氣,還想開口再反駁她,但是被琳湘拉走了。
 
  教室中的人有默契的一瞬間靜默下來,隨後,便又若無其事的各自做起了自己的事,嘈雜了起來。
 
  不悅的感覺在心中揮之不去,她開始有點厭煩繼續扮演自己目前的角色了。
 
  手機在這個時候開始震動,她看了看來電顯示。
 
  是殷。
 
  她走出教室,到教室旁的廁所接聽。
 
  「喂,什麼事?」
 
  「妳那邊情況還好吧?」
 
  她深吸了一口氣:「有點糟,剛剛被問得發火了。」
 
  「很難應付嗎?」
 
  「應該不會,不過有點累。」
 
  「這樣子啊,那妳一放學就會直接回來嗎?」殷試探性的問。
 
  「怎麼了?你有什麼事要辦嗎?」
 
  「我有袋藥放在醫院沒有拿,如果妳方便的話就幫我拿回來。」
 
  「好啊。」她爽快答應,反正醫院離學校並不遠,「你丟在哪裡?」
 
  「一樓的飲水機旁邊。應該不會有人想要偷藥吧?」
 
  「哈。」她笑了一聲,「這可難說了,現在時局那麼亂,什麼東西都有人要。就這樣?沒別的事了吧?」
 
  「嗯,再見」
 
  「再見。」
 
  她按了結束通話鍵,走出廁所,靠在廁所外的女兒牆上看著天空。
 
  不知道為什麼,她感到深深的無力。
 
  她覺得自己有點累了。她這個年紀的女生不就是該忙著升學,忙著變美或者是忙著戀愛嗎?
 
  那她在做什麼呢?
 
 
 
 
  她回教室收了書包,偷偷的爬牆離開學校。
 
  走在路上,天開始飄雨了。她沒撐傘,傘剛剛已經給殷撐回家了,於是她只好加快腳步。
 
  她穿著半濕的衣服走進醫院,撲面而來的藥水味與冷氣讓她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噴嚏。
 
  她左右張望了一下,走到殷所說的飲水機旁,發現那裏果然有一袋藥。
   
  衛本想看看殷的處方箋,想了解到底是什麼情況居然搞得他沒精打采這麼久,搞不好是本來該住院的那種病,畢竟殷的專長就是嘴硬。
 
  她想了一下,最後還是算了。殷最近看起來很不安,她這樣窺探他感覺上好像有點殘忍。
 
  她拿起藥,轉身就要走,回頭卻發現櫻嵐一臉蒼白的走向大門口,身旁陪了一個像是爺爺的人。
 
  她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站到大廳的角落靜靜的看著她。
 
  櫻嵐跟老人似乎起了爭執,於是衛側耳細聽。
 
  「我說我不要,我不要把小孩拿掉,我愛他。」櫻嵐大聲的向老人咆哮,「我什麼都聽你的,你讓我練琴我也練了,要我無論如何都要拿到公費留學的名額我也照做了,為什麼這次就不能依我的意思來處理?小孩是我跟谷修的,你不能強迫我拿掉。」
 
  櫻嵐咆哮完之後,老人便如衛所預料的,呼了櫻嵐一巴掌。
   
  但櫻嵐的反應卻出乎她的料想,她瞪著老人,深吸了一口氣,尖叫了一聲,就跑出醫院的大門,徒留老人在原地,引起不少人的側目。
 
  她沒有哭。
  
  從醫院的大片窗戶往外看著櫻嵐跑遠的背影,她後腦勺刺痛了一下,接著櫻嵐被四五個男人壓在地上輪暴的畫面便跳了出來。櫻嵐那時候看起來很小,大概是剛上國中的年紀。
 
  她撇過頭去,不想再看,但那畫面卻隨著她的目光轉移。
 
  畫面又跳到櫻嵐與不同的男人約會、上床,但是,每次交歡過後,她都會不斷的用洗澡球用力搓洗自己的身體,直到泛紅出血。接著是她全身赤裸與谷修相擁的畫面,她在他懷裡睡得很安穩,她沒有去洗澡了。
 
  接下來出現了許多血,鮮紅的,鮮血與銀光交錯著,她隱約看了支離破碎的胎盤和臍帶。
 
  胃翻騰著,一陣酸水湧上喉頭,她連忙摀住自己的嘴,止住呼吸靠在牆上。
 
  殷的藥袋都被她抓皺了,貼在上頭的處方箋被她掌心沁出的汗弄糊了,灰色的字體模模糊糊的,像窗外的烏雲。
 
  她全身疲軟的跪坐在醫院的角落,等待吐意平息後,便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她看到了。
 
  櫻嵐的過去,還有未來。
 
  她坐在原地,腦中思緒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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