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賭徒猜想,先知(他想不起她的名,反正以後都是要遺忘的,乾脆不記了)的心中是這麼想的,但他不會讀心,所以這一切僅止於臆測。
賭徒隱身立在醫院大廳一角,已經換上一套紐沃德的青少年常穿的休閒服,外加一頂遮住大半邊臉的鴨舌帽,他想或許這樣先知就不會認出他來了。
先知現在跌坐在地上,臉色差得可怕,賭徒在考慮到底要不要上前去拉她一把。
雖然小丑說別的世界的事他們不該插手管太多,在一旁靜靜看著就好了,否則很容易打亂因果的運行,但是當時他跟馴獸師還是出手幫了他兩次啊。
唉,還是去吧。
他現身走向先知,在她面前停住,微彎著腰,朝她伸出了手。
一雙長著薄繭的少年的手出現在她面前。衛抬頭,看到躲在鴨舌帽沿底下一對碧綠的雙眸。
是早上的褐髮少年。
衛皺眉,警戒的把身子貼近牆壁。
綠眸少年一怔,接著便笑了笑:「妳好,我是賭徒。」
「很奇怪的名字。」衛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這讓她有點後悔。
賭徒歪著頭思索了一下,「跟我本來的名字比起來的確有點怪。」
「本來的名字?」難道他和她一樣都是為了某個組織效命,所以賭徒只是他的代號?
「嗯。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我是賭徒。」他笑了笑,他的手有點痠了。
那時有個女孩也是這樣的跌坐在地上,而他當時傻到不會伸出手扶她起來。
現在他學會了,但心中的她卻依舊在那裏,蹲伏著,抽泣。
「妳坐在地上不冷嗎?」賭徒出聲提醒他。
先知沒答話,逕自從地上爬起,賭徒的手尷尬的懸著。
「對不起,我這個人天生惡質,相信的只有自己。」
其實賭徒的猜測與說法都不正確,小丑沒跑去尋花問柳,也不是去拜訪老朋友,他只是獨自在紐沃德中閒晃。
而馴獸師或許是和渥茲華茲在一起久了,有著獸般的直覺,非常輕易的就找到了小丑。
「啊,被妳找到了。我不是尿床的愛哭鬼。」小丑笑著說。
馴獸師或許不記得他們第一次相遇時的情景了吧,畢竟那時她還是個孩子。
她偏著頭:「你說什麼?」
她果然不記得了。
「沒什麼。先知好像是個麻煩人物呢。」
「賭徒沒跟我提起這點。」馴獸師皺眉,「賭徒只說可以來問你。」
小丑噗哧一笑:「他是賭徒嘛……他聽到紐沃德的政治鬥爭史時就開始打盹了,一直到要離開時我才搖醒他。」
「他的崩壞開始了嗎?」馴獸師發出了一聲輕到連自己也沒有察覺的嘆息。
「嗯,或許是吧。」
氣氛突然沉悶了起來。
馴獸師面對這種情況感到有些焦躁難安。
奇怪,從前她不會這樣的。
從前的沉默就只是沉默,兩個人都不說話並不會帶給她什麼壓力。
「你剛剛說先知是個怎麼樣的人?」馴獸師開口,試圖打破沉默。
「嗯……」小丑沉吟了半晌,「根據我得來的消息,先知是個『被製造出來的人』。」
「你是說人造人?」馴獸師有些驚訝。人造人類在她過去所生活的世界只存在於科幻小說中。
「嗯,有一批與先知同是被這個國家的舊政權所製造出來的人造人類,他們的基因都經過改造,所以擁有一些異於常人的能力,他們被用來做為鞏固政權的工具。而先知就是舊政權被推翻前所生產的最後一批人造人類,由於還在實驗階段政權就被推翻了,所以先知是所謂的『半成品』。」
「半成品?」馴獸師疑惑的看著小丑。
「舊政權當時正在實驗『預見未來與洞悉過去的人種』,但先知是半成品,所以只能看到片段的過去與未來。」小丑摩娑著下巴,「但,雖然是被製造出來當成工具一般的使用,這些人造人類還是為舊政權賣命,就連現在他們都幫著舊政權暗中進行推翻新政府的活動。」
「為什麼?」馴獸師不可理解的問。
「情勢所逼,誰能保全他們他們自然跟著誰。不過能保他們的不只舊政權,他們卻仍選擇為之前的老闆賣命,妳說這是不是有點弔詭?明明舊政權恢復之後,他們工具的角色仍舊不會有太大改變……頂多多個頭銜罷了,妳知道人心頑固的。」
馴獸師點頭。小丑繼續說下去。
「人都循著舊路走,一旦有人開了新路,不是大滅就是大盛啊……」
「那麼,我們是走在怎麼樣的路上呢?」
小丑思忖一陣,聳肩:「只願這不是條死路。不走到底怎麼會知道呢,馴獸師?」
她笑。
這男人總是有辦法舌燦蓮花得很誠懇。
「要不要去看看賭徒跟那女孩?」她提議。
「也好,再這之前我想我們得先回去一趟,我要拿些東西回去放……」紐沃德新奇的電子產品實在太多,讓他一個不小心就失控了啊啊……
馴獸師臉一沉。死性不改的男人。她收回之前的感想,什麼誠懇的不可能出現在小丑身上,這一切都只是她一時錯覺。
衛瞟了賭徒一眼。剛剛少年就活生生在她眼前憑空消失又出現,讓她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是存在著她無法理解的東西的。不過這也讓她對他降低了戒心:對人類存在的定義有著嚴重潔癖的新政府絕對不會讓這種不知道該歸類為什麼生物的東西在自己底下做事,畢竟他們連跟人類最為相似的人造人都不承認了;若眼前這傢伙真的是新政府手下的人馬,那她也只好認了新政府要打擊他們並不是為了什麼信念,只是一場意氣之爭。
真可惱,如果這傢伙是人類的話還好處理,只要拖到巷子裡打昏丟著就好了……她這輩子還沒對付過不是人類的東西。
「對不起,小丑交代我好好看著妳,別讓妳出什麼意外,所以我非跟著妳不可。」賭徒攤了攤手。他自先知從醫院回來開始就一直跟著她。
「小丑?什麼東西?你的上級嗎?」他們的名字都很奇怪,什麼賭徒小丑的,真像巡迴馬戲團。
「他只是第一個罷了,要說上級的話,女王還比較像一點。」想到小丑一邊吃蛋捲一邊翹著腳看雜誌的樣子,他不禁笑了出來,「妳該慶幸還好不是小丑來看著妳。」
「你的同伴都是些什麼人?聽起來真詭異。」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這是他從小丑那學來的,他說只要碰上不能回答、不想說話、還是多說無益的時候,只要笑就好。
他不想透露太多事情給她知道。
是誰都一樣,說話最好點到為止就夠了。
「總之,我得待在妳身邊。」見她一臉不願,他又補充一句,「我不用吃喝也不用睡覺,盡量不出現在妳的視線範圍裡。」
語畢,又丟給她一個無辜的笑臉。
可惱啊,這小子跟蒼一樣,深諳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個道理。
「隨你。不過要是讓我發現你可能會對我們不利的話,我會用盡一切辦法毀了你。」
電車駛過界門,天色陰暗,滿車的學生有的打盹,有的低聲私語笑鬧。
她坐在賭徒對面,賭徒趴在車窗上看著車外,幾乎整張臉都黏在玻璃上頭了。
衛看著他,影像又跳了出來,這次後腦勺只是微微發酸。
賭徒身後是一大片森林,雨霧像是不會止息般的不斷飄下。
只是雨,只是霧,只是森林。
十分鐘後,她聽見賭徒喃喃說著:「別看了。我很無趣的。我割捨過去沒有未來,我只有現在。」
像是做壞事被當場抓到的孩子一樣,她臉紅了紅,也轉頭看著窗外。
窗上賭徒倒影的綠眸裡讀不出情緒,她挪了挪位置,看著窗外。
天色漸暗,她面對的那扇玻璃窗上映出了賭徒的背影,看起來就像是個普通的少年。
倏地,她在玻璃上的倒影中看見賭徒身後蜿蜒了一條長河,有個男孩呼著霧氣,一次又一次在河中來來回回逡巡,像是在找尋什麼東西。
這記憶鮮明得像是刀刻一般。
男孩最後撿起了一把鑰匙,放在他已經龜裂、滲出血絲的手中,隨後抱住突然出現的白髮少年,痛哭失聲。
在有點遠的地方,某樣東西在河中閃爍著銀光。
衛想看更之前的記憶,卻只出現飄著雨霧的森林。
電車經過了長川跟閱然(註一),他們兩人在衛住的光定(註二)下車。
一路上,兩個人都很靜,兩個人都沒說話。
他們走到了衛所居住的公寓樓下,同樣靜默的爬上樓去。衛拿出鑰匙,尚未扭開門鎖之前,門就砰一聲的被打開了。
「妳終於回來了。這傢伙一直黏在我身上,甩也甩不掉,噁心死了!」殷大聲嚷嚷,蒼整個人八爪魚似的攀在他身上,「快幫我把他架走!」
「這是愛的表現。」蒼微笑著說。
「你們兩個是白痴嗎?」她笑了出來。眼角餘光瞧見了賭徒不知何時已經越過了擋在門口的他們三人,在室內四處走動了。
對於她帶著賭徒回來沒讓他們知道,她突然間感到有點抱歉。這有點像女兒瞞著父母偷偷讓男人藏在家裡一樣。
「喏,殷,你的藥。」她把殷的藥包從書包裡掏了出來,遞給他。
「濕濕的,噯,連藥單跟處方箋都糊了。」殷看著自己的藥包皺眉。
「下雨嘛,濕掉很正常啊。」衛對於突然間斤斤計較起來的殷感到奇怪。
殷似乎不太對勁。這個念頭在她腦中一閃而逝,但很快被她忽略了。
「殷是想找個理由煩妳吧,唉,少女心啊。」蒼如此剖析。
「混帳!不要造謠!」殷對蒼暴吼。
「晚餐呢?我餓了啦。」為了避免那兩個人繼續拌嘴,她又說謊了,其實她一點都不餓。
「買好了,在桌上。」蒼回答她,邊對殷摟摟抱抱,殷則毫不留情的開始攻擊自己的雙胞胎哥哥。
「你繼續對殷性騷擾的話,他可是會變成壞孩子的。」她關上門,書包一扔鞋一脫,跑向餐桌坐定了。
如果這樣的日子能夠到永遠,該有多好?就她,蒼跟殷三個人。
註一:閱然,站名,位於舊城。
註二:光定,站名,位於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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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完論文之後
就是不停的大掃除
廚房好煩喔
還好有威猛先生(落淚)
- Feb 04 Thu 2010 20:26
十三(31)--- Long journey‧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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