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與死亡　荊棘與殤

　　諾薾坦特的夜很靜，一切一切的聲音似乎都會被這巨大的靜謐所吞沒。

　　然而，這只是錯覺。

　　越是寧靜的夜裡，細微的響聲越是會被無盡的擴大，高度的濕氣，迷宮般層層疊疊的青石建築、街道，都將細微的聲音不斷的擴大、反射，最後，再怎麼微不足道的聲音，聽起來都會像行軍般壯盛。

　　愛德華在因霧氣浸潤而濕滑無比的街道上沒命的狂奔著，由自己腳步聲不斷反射擴大的回聲，讓他有種自己身後有千萬追兵的錯覺。

　　愛德華氣喘吁吁，漫無目的的左彎右轉。

　　那個漂亮的大姐只告訴他要躲好，可是沒告訴他哪裡才是安全的地方哪……完蛋，前面是死路！

　　愛德華面前出現了一個T字型的岔路，因為夜霧讓他視線不佳，發現時已經快撞上了，愛德華迅速的往旁伸出手，想要拉住路燈，不料因為速度太快，加上地面濕滑，愛德華以路燈為軸心轉了兩百七十度的大彎之後，高速的滑入右方的巷子，以背部撞上了巷底的木門，發出轟然一聲巨響。

　　完蛋了，這種音量的碰撞聲，只怕整個諾薾坦特的人都被吵醒了。愛德華突然覺得自己逃得很招搖。

　　「喀啦。」細微的拉門聲。

　　身後的木門突然被打開，頓失重心的愛德華後腦杓吻上石階之後，又是一道清脆的響聲。

　　「嗚嗚呃……」愛德華抱著頭，痛苦的在地上翻滾，他已經痛到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愛德華？」

　　愛德華一睜眼，正好跟一雙冰藍色的眸子對上。

　　「朵莎小姐？」朵莎蒙著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縱使如此，愛德華仍舊認得出她來。

　　「你幹嘛那麼用力撞門？找死啊？」

　　為……為什麼朵莎小姐會出現在這裡？愛德華撐起身子，仔細一看，原來他剛剛撞上的跟本就是芭雅莉絲太太家的後門！

　　「呃，這，我不是故意的，那個，我跑太急了，地很滑站不穩，路燈也很滑，因為薩雅娜夫人變成怪物，所以我嚇死了，只好拼命跑……」大概是因為見到熟悉的人，讓緊繃的神經在一瞬間鬆懈下來，愛德華結巴的邊說邊喘著氣，語法也十分的怪異。

　　「你說……薩雅娜夫人變成怪物？！……不對……那才不是怪物，不是怪物，那是惡魔……！」朵莎的臉瞬間刷白，雙腳一軟便跌坐在地，摀著嘴，不住的顫抖著，「真的是……又來了……又是惡魔……」

　　「朵莎小姐，妳沒事吧？」愛德華有點擔心的問。

　　嚇死人了，怎麼一瞬間臉色就變的比紙還白？而且她居然坐在地上耶，她不是有潔癖嗎？差點被怪物吃掉的人可是他，朵莎小姐怎麼光是聽到而已就嚇成這樣？糟糕，這樣她會不會死掉啊？有人是被嚇死的嗎？

　　「你怎麼逃出來的？告訴我！薩雅娜夫人現在在哪裡？」朵莎抓住他的衣擺，一把就將愛德華拽下，跌在地上。

　　「那個……有兩個陌生人救了我，現在和薩雅娜夫人打起來了……」愛德華被朵莎的氣勢嚇得一愣一愣的。

　　「陌生人？誰？」朵莎咄咄逼人的追問著。

　　「我不知道，是一個穿黑衣的少年和一個漂亮的大姐……朵莎小姐，可不可以放手啊？這樣很痛咧……」呈臥倒狀的愛德華指了指還抓住她衣擺的朵莎的手。他還沒調整好姿勢朵莎就將他一把拉下，害他的手肘直接撞擊到地面，現在應該破皮了吧。

　　聞言，朵莎頹然的鬆了手，「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語畢，彷彿冰山溶解似的，朵莎美麗的藍眼睛滾出了一串眼淚，突然得讓愛德華措手不及。

　　「欸……沒關係啦，那個，說真的我一點都不痛……唉呀，拜託妳不要哭啦……」愛德華連忙起身，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安慰朵莎。

　　「我明明知道的……」朵莎邊抹著眼淚，邊抽抽咽咽的說著，「我明明知道媽媽跟惡魔有往來，可是我什麼都不敢說，每次都眼睜睜的看著媽媽把無辜的人送進惡魔嘴裡……一次又一次……」

　　「……什麼？」不會吧？他沒有聽錯吧？

　　「我說，我知道媽媽供應活人給惡魔當食物，但是我卻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可是我不想再這樣，再這樣下去的話我遲早會瘋掉的……愛德華，雖然你是個頭腦遲鈍的呆子，但是呆子也是活生生的人，我不想看你被吃掉啦……」朵莎悲傷的說著，但是她話語的內容不知怎麼著卻讓愛德華一點也不想同情她。

　　朵莎的淚掉得越來越兇，束手無策的愛德華只能在一旁看著。

　　有什麼辦法？他又沒哄過人。

　　「拜託，不要哭了啦，朵莎小姐妳不累嗎？」愛德華托著下顎，好生無奈的看著過了十幾分鐘，仍舊抽抽咽咽的朵莎。

　　唉，為什麼朵莎小姐哭那麼久都不會累啊？他可是在一旁看得很疲倦了呢。

　　「你管我……不要發出奇怪的聲音，要是等下媽媽來了就完蛋了……」

　　「我哪有發出什麼……」

　　愛德華和朵莎有默契的同時安靜下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自屋內傳出，迴蕩在靜謐的氛圍中，正在緩慢接近他們。

　　「糟糕……有人……搞不好是媽媽，快躲起來！」朵莎一把拎起愛德華的領子，打開在後門附近一個與愛德華差不多高的小暗櫃，想也不想的就又推又踢的將他塞進去。

　　腳步聲越來越近，朵莎繃緊了神經等待著，最後，現身的果然是芭雅莉絲太太。

　　「朵莎，天還沒亮就在這裡做什麼？很危險，快進去。」一個很溫柔的聲音，讓愛德華想起小時候奶奶叫喚他時，那種毫不掩飾自己滿溢的關切的溫柔聲音。

　　「我，我聽到很大的聲音，被吵得睡不著，所以下來看看。」愛德華聽得出來朵莎回答得有些心虛。

　　「那為什麼裙子髒兮兮的？哎，妳哭了？」

　　咦……這個聲音，是芭雅莉絲太太？！見鬼了那個兇巴巴而且又乾又醜的芭雅莉絲太太居然會用這麼溫柔的語氣說話？！

　　「因為不小心跌倒了，很痛。」

　　「快起來，受傷了嗎？」

　　「沒有，不過我的項鍊掉了，我想找找看。」

　　「天亮了再找。」

　　「我很喜歡那條項鍊，我保證天亮之前會乖乖把門關起來，在屋裡找，拜託……」朵莎的聲音聽起來快哭了，「拜託。」

　　「好吧。」芭雅莉絲太太的態度軟化下來，「要是等下聽到什麼聲音，千萬不要開門，今天夜裡似乎有什麼騷動的樣子，要小心。」

　　「嗯，我知道。」

　　愛德華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等到芭雅莉絲太太的腳步聲走遠了，才悄悄的把暗櫃的門推開一條小縫窺視外頭，發現朵莎正蜷縮著蹲在地上，肩膀劇烈的抖動著，很明顯的又在哭了。

　　只是，這種哭泣似乎跟剛剛的不太一樣，很安靜，很壓抑；愛德華的直覺告訴他，要是女孩子用這種方式哭，不好好處理是會出大麻煩的。

　　「……朵莎小姐？」

　　「其實，媽媽很溫柔的。」朵莎屈起膝，將臉埋了進去，聲音糊成一片，讓愛德華聽不太清楚。

　　「愛德華……以前的媽媽很溫柔的，以前的媽媽比誰都溫柔……可是，他們不會因為這樣就放過媽媽吧？你說，我該怎麼辦？」

　　接著，一陣低泣。

　　安娜莎瑪只是為人占卜就遭火刑處置，芭雅莉絲太太可是做出了跟惡魔交易這種十惡不赦的錯事啊，她會被處以什麼樣的刑罰？朵莎小姐跟露薏絲小姐怎麼辦？會不會也被處以火刑？愛德華連想都不敢想。

　　「朵莎小姐……」愛德華在朵莎身邊蹲了下來，一隻手伸出又縮回了幾次，在空中遲疑了許久，最後終於戰戰兢兢的放上了朵莎的背，笨拙的輕拍著朵莎的背部安撫她。

　　安靜得詭異，一滴淚落到地上的聲音都是如此震耳欲聾。





　　黑豹飛身撲上全身正慢慢滲出腥臭黃色液體的女人，張口一咬，一大塊肉就從女人的肩頭被扯下，女人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馴獸師皺著眉，「怎麼一下子就腐爛了？剛剛看的時候還好好的。」

　　「印得蘭必須藉由入侵人類肉體才能夠在這個世界任意行動，但是一般人的身體在正常狀況之下惡魔是無法隨意侵占的，所以我推測牠大概是侵占了這位薩雅娜夫人的屍體吧。但是就算再怎麼小心保存，屍體過了一段時間就會腐爛到沒有辦法行動，也會發出連幻術都無法完掩蓋的惡臭，就像她現在這樣子。」小丑壓著手上的傷口，臉色有些蒼白。

　　馴獸師看了他一眼，一語不發舉起鞭子，走近正在混戰的渥茲華茲及印得蘭，「渥茲華茲，速戰速決。」

　　黑豹暴吼一聲，將印得蘭逼到角落。

　　「只會依賴你們的食魔獸，而且還三個打我一個，妳不會覺得你們太卑鄙無恥了一點嗎？」眼看大勢已去的印得蘭道。

　　「完全不會。」手一揮，馴獸師的鞭子纏上了印得蘭的頸子，「看這腐爛的程度，只要我輕輕一扯，頭就會掉下來了吧？」。

　　馴獸師唇角泛出一抹冷笑，拉緊了皮鞭。

　　「請稍等。」一名男子從落地窗的裂縫走了進來，「請讓惡魔繼續留在這副屍體裡。」

　　男子脫下了面罩及斗篷，露出一頭金黃色的長髮，溫和的微笑道，「我是聖堂的祭司，法蘭‧山克塔莫尼厄斯。」語畢，朝著馴獸師微微躬身，「我們已經埋伏好長一段時間準備要活捉這惡魔了，但卻一直苦無方法，幸好有你們兩位及時出手幫忙，實在是不勝感激。

　　我們打算帶回惡魔加以研究，所以兩位如果能將惡魔交給我們處置，我們會感激不盡的。」說完又是一個鞠躬。

　　馴獸師微微瞇起眼，略帶懷疑的看著法蘭。

　　「如果，我說不的話呢？」

　　法蘭眼神一黯，「那就真的很抱歉了……」

　　話才落下，罩著斗篷的人就一個接著一個進入屋內，站滿了薩雅娜夫人的大廳，而屋外似乎也有許多人手著。

　　「我們本來就已經做好了以身殉道的準備，沒想到惡魔卻被兩位早一步制伏，如果兩位能夠將惡魔交與我們處置，我們會將這份大恩永銘在心，反之，我們將會不惜一切代價……」

　　馴獸師瞬也不瞬的直視著法蘭的雙眼：「小丑，你說呢？」

　　「這種有害垃圾就讓他們帶走也好，省的我們麻煩。」小丑靠在牆上，按著手臂道，「倒是我們得快點去找那個不知道跑去哪兒的小朋友。」

　　「我去找就好了，你走不太動了吧？」

　　「才怪……」小丑抗議，臉色卻蒼白得沒有任何說服力。

　　「不嫌棄的話，我們可以為這位先生做簡單的包紮及療傷。」法蘭站了出來，頷首道。

　　「那好，他就交給你了，渥茲華茲，看好他。」

　　「馴獸師，我不……」話還沒說完，小丑的嘴便被馴獸師摀住。

　　「傷兵沒資格說話，乖乖待著。」丟下這句話，馴獸師便瀟灑的走了。

　　小丑看著馴獸師的背影，撇了撇嘴，對著法蘭道：「好啦，要把我怎樣都隨你們的便了，反正女王都下令要我乖乖待著了。」

　　「那請跟著我們到聖堂吧，我們會為您做治療的。」法蘭一鞠躬，做了手勢示意小丑跟上。

　　小丑聳了聳肩，無謂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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