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近了,溼氣甚重的地牢中,無論是牆上還是地板,都凝出了一層薄薄的霜。

  諾薾坦特的深秋一向來得迅速,而且,毫不留情。

  慘白的月光穿透了狹小的天窗,潑在牢房滿是血污與汙漬的地上,卻是什麼也洗不淨。

  愛德華此刻正將雙手穿過鐵欄杆,用力的扯著地牢房門上看起來年久失修,不怎麼牢固的鎖。

  試了幾次,看起來不甚牢固的鎖卻仍頑強苦撐著,氣喘吁吁的跌坐在地上,往後一倒,也不管身下的地板溼黏又骯髒,不遠處還有屍體正發出陣陣惡臭。

  深吸一口氣,準備起身想辦法敲開門鎖,但吸入的難聞的腥臭卻嗆得他胃海翻騰。他以手撐起身軀乾嘔了幾聲,食道一陣酸熱,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愛德華眼冒金星,四肢一軟又趴回地上。自從那天夜裡自芭雅莉絲太太家逃出來之後,他除了喝了點雨水之外,便粒米未進,此刻他除了兩眼昏花,胃部也升起一股混合著扭擰與灼熱的痛感,像是喝了一大杯未稀釋的檸檬汁之後,又被人狠狠揍了一拳的感覺。

  不知道朵莎小姐現在怎麼了……他是個男孩子,這點苦咬著牙就撐過去了,可是……朵莎小姐呢?

  想到這裡,愛德華魏魏顫顫的起身,不管巨大的金屬碰撞聲是否會引來守獄人,雙手抓住表面已有些鏽蝕,但仍然堅固的欄杆,使勁的搖晃著,接著,他抬起腳用力的踹了牢房的大門幾下。他心想,這應該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也許會是最後一次如此不顧一切的去做一件事。

  他伸手抹掉臉上的汗,往後退了幾步,接著猛地衝向前,用整個身體的力量衝撞著房門。

  「呃……」

  他悶哼一聲,大牢房門依舊不動如山,而他全身的每塊骨頭、每個關節卻感到要粉碎似的痛楚。

  痛,迅速的蔓延到四肢百骸,愛德華將背靠在牢房大門上,身子慢慢的往下滑,最後跌坐在地上。

  絕望而無助,同時,他感到深深的挫敗,像是有什麼人緊緊的揪住他的心臟和肺臟一樣,他感到胸口疼痛、呼吸困難。

  但他卻什麼事也不能做,正確的來說,是不想做,因為他不知道,在這種處境下,還有什麼是值得他去拼命,去努力。

  情況不會更糟了,但卻絕對不會變好。

  他茫然的看著牢房的上方,不發一語。




  馴獸師與小丑分別隱身立在煤油燈的兩旁,都一語不發的看著愛德華。

  「小丑……幫他一把吧?」馴獸師雙手抱胸,偏著頭看著桌上燈油即將燃盡的煤油燈。

  燈火忽明忽滅,火焰在一瞬間強烈的燃燒之後,光線轉為幽微,漸漸的,熄滅。

  「讓他去見那女孩?」小丑思索了一下,沉吟。

  「這樣好嗎?萬一出了什麼錯我們可就前功盡棄了。」

  「這孩子就像頭受困的獸,在牢裡胡亂衝撞,這樣下去會傷了自己的,太可憐了。」身邊的渥茲華茲蹭了蹭馴獸師,馴獸師一彈指,桌上的煤油燈又重新燃起。愛德華絲毫未發覺異樣。

  「……」小丑托著下巴靜靜的思索。

  「吹笛人,你覺得呢?」小丑低頭,詢問腳邊正在打盹的大灰鼠。

  灰鼠的毛皮有些髒亂、脫落,鬍鬚也長得不怎麼齊,身軀卻頗為肥大,窩著打盹的樣子實在不怎麼討人喜歡。

  「嗯嘛?我要吃重乳酪蛋糕……什麼?」大灰鼠搖頭晃腦的抬頭,水淋淋的眼睛看著小丑,口齒不清的問。

  「我們該幫助那個少年……嗯,逃獄嗎?」小丑問。

  「圍燕以(隨便你)……」大灰鼠打了個呵欠,口齒不清的說,「賭徒房間裡的東西越來越完備了,現在只差臨門一腳,最重要的鑰匙就會出現了……都到了這個地步,我想無論做什麼都不會影響結局。」

  大灰鼠說畢,又繼續趴下打盹。

  小丑沉默不語了一會兒,半晌,他抬頭,定定的看著愛德華;但他卻像是透過愛德華來回憶某些事情一般,目光雖鎖定愛德華,但眼神卻有些失焦渙散。

  曾經,他也是這麼絕望,當時全身的力氣就像是被抽乾似的,連眼淚都沒有力氣落下。

  「小丑?」馴獸師試圖喚回他的注意力,卻徒勞無功。

  有時候,小丑會像現在這個樣子陷入沉思。她知道他在想著自己的從前,那是她所不熟悉的曾經,她未曾能了解參與,而他也從沒向她提起。

  而她隱約知道,深埋在他過去那段記憶裡的某個人,是小丑就算忘了如何去愛,也會用生命的力量將之深深刻畫在靈魂之中的。

  「小丑。」

  馴獸師輕輕拍了小丑的肩,小丑身體微微一震,回過神來。

  「抱歉,剛剛我分心了……關於賭徒,就照妳的意思吧。」

  小丑笑了笑,表情看起來有些心神不寧。

  馴獸師沒說話,逕自現身,緩緩的走到愛德華的面前,隔著一道鐵欄杆看著他。

  愛德華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突然現身的馴獸師,一時間認不出來她就是在薩雅娜夫人家救過自己的陌生人之一。

  馴獸師輕輕的一扯,鎖頭便應聲掉落,這讓愛德華更吃驚了。

  「妳……妳是誰?」

  「馴獸師。」她的回答簡潔俐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妳……」

  愛德華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被馴獸師截斷。

  「愛德華‧薩卡那托,你可以出來了。」

  「我?」

  馴獸師沒有回答,旋即轉身離開,皮靴在地板上踩出清脆的響聲。

  走到小丑身邊,她隱身,雙手抱胸,靜靜的立在小丑身邊。

  愛德華在原地愣了幾秒,回過神後,他先是重重的甩了自己一巴掌,結果疼得彎下了腰。確定不是作夢之後,愛德華連揉臉頰舒緩痛感也沒有,也放棄了思考剛剛發生的一切事情,便連滾帶爬的衝出牢房,消失在地牢曲折複雜的走道之中。

  「他走了,應該是去救那個女孩。」小丑道。

  「嗯。」馴獸師有些情緒低落的回答,「就快要可以帶他回去了吧?」

  「嗯,工作就要告一段落了。」

  「小丑,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差。」馴獸師頓了頓,「就跟要帶吹笛人回去的那個時候一樣,我的胸口有點痛。」

  小丑看著馴獸師,微張著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大灰鼠醒了,轉頭,看著悶悶不樂的馴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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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