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這種東西就像過度熱情的狗,你越想擺脫它就越纏著你,最後留下的只有自己滿身的狼狽。
 
  而吹笛人──馴獸師口中的戀童癖重症患者──目前很不幸的被狗般兇猛黏人的回憶給纏上了。
 
  一如往常,他迷迷糊糊從夢境中醒來之後,趨於本能的向身邊的活體蹭去。
 
  「萊莎,倒杯溫水給我好嗎?」他下意識的喚著自己熟悉的名字,卻被嫌惡的一腳踹開。
 
  「萊莎?」吹笛人揉著被踢疼的腰,發現睡在他身邊的是小丑,更遠一點的地方賭徒蜷著身子昏睡著,還沒醒。
 
  整個開放空間裡堆滿了兔子布偶,線頭跟棉絮散落一地。
 
  他記得在睡著之前,小丑吵鬧著他想購物可是馴獸師不准,他一邊敷衍小丑邊縫布偶,賭徒蹲在一旁默默的收拾他亂扔的碎布跟材料,邊喃喃的對冷眼旁觀這一切的馴獸師抱怨環境好亂收納空間不足,但實際上是想抱怨他跟小丑淨會瞎搞死不收拾。
 
  最近賭徒小弟弟心口不一的症狀越來越嚴重了,有時非得要拐好幾個彎才能弄清楚他真正想表達的到底是什麼,實在有點累人。不過他家的雅各也差不多是這樣。
 
  「萊莎是誰啊?哪個倒楣小女孩的名字嗎?」小丑搖搖晃晃的爬到馴獸師身邊,馴獸師深知小丑有一想睡就無節操亂抱的惡習,於是隨手抓了隻兔子塞給他。
 
  「是我老婆。」他鬱悶的鑽進完成的兔子堆裡低喃,但沒人聽到他說些什麼。
 
  小丑他們來接他的時候,萊莎已經不在了,長子雅各跟長女索菈下落不明,他們認識的只有死在他眼前的小兒子迪恩。
 
  如果他們都還在,現在他跟萊莎應該有孫子可以抱了。
 
  回憶這種東西一旦開了頭,就會沒完沒了的設想各種當初若是如何現在或許會如何的各種可能。但令人心痛的是,他明確的知道這一切只可能是個假設,建立在假設上而發展出的美好結局不可能會發生,否則他就不會在這裡設想著各種美好的可能。
 
  吹笛人有時候會覺得這種看似優渥閑適的生活其實是一種懲罰。如果他們必須為生計奔波勞累,他們應該就會將全副的心力放在如何生存這件事上頭,而不會像現在一般因為清閑所以常不經意的想起過去,而總是為回憶所苦;至少,憶起的頻率不會那麼高。
 
  但是,他原本的人生已經崩壞到無法重建的地步了,如果放任他在原來的世界生活,他最終應該也會選擇自我了斷。
 
  這麼想的話,他就越來越搞不清楚命運安排他被小丑們所救,究竟是一個獲得救贖的契機,或者只是一個玩笑,只是想拖長他被過去回憶所折磨的時間罷了。
 
  沒有人知道詩末所說的救贖究竟是什麼,或許這一切只是個玩笑,他們以為的會等在最終的願景其實只是個誤會。
 
  那些似是而非的詩句過於曖昧不明,誰知道長久等待而來的救贖是不是只是一杯熱牛奶一缸熱水澡?
 
  他們恐懼著,但不說破。
 
  一旦開始懷疑,他們何所適從?
 
  其實他們大可不必待在這個地方,沒有人硬性規定他們得窩在這個地方不能走,就算是帶著大家來到這個空間的小丑也一樣。
 
  事實上,最常跑得不見人影的就是小丑。
 
  但是他們最終還是會回到這個地方。
 
  時間拉得極長之後,時間便不再是時間,時間了無意義。
 
  時間對於他們不具意義之後,他們也失去了與世界的交集。世界由時間推動,時間流逝與世界和他們再無關連。生命的限制在他們身上解除了,他們逃離了生老病死,生命看似昇華到另一個境界,但篩除了一切世俗的雜質之後,他們剩下的不是圓融,只有空寂。
 
  他們原本就是殘缺的,病痛懼怖,顛沛流離。苦難可以淬鍊出光輝的靈魂,也可以將其徹底摧毀。
  
  同樣是瓷器,高溫煅燒之後,有的成色溫潤如玉,有的在燒製過程中就碎裂了。
 
  而沒有人會甘心認為自己是瑕疵品。他們都等待另一次都可能,即使那個機會如此的曖昧不明。
 
  吹笛人陷在布偶堆裡,進入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
 
 
 
  
 
 
  是春季。
 
  在和煦晨曦中被日光吻過的,清透粉嫩的花瓣、在破曉日光下瑩瑩發亮的露珠、涼爽又帶著一絲濕氣的東風,以上要件組成了一個無可挑剔的春日清晨。
 
  但有人彆扭的性子無視此良辰美景持續發作中。
 
  「韓德森先生,艾奇‧韓德森先生,走慢一點嘛,我跟不上啊。」戴眼鏡的雀斑女孩軟聲軟調的跟在一臉寒霜的漂亮男孩後頭;春日清晨配上美麗少年,嗯,很搭,但他身後女孩就像跑錯場子的,跟眼前這幅春日美男圖著實搭不太上。
 
  「跟不上怎麼不乾脆各走各的?我可沒叫妳跟著我。」艾奇冷著聲音答。
 
  嗟,他以為他已經夠早出門了,沒想到還是有人可以堵他堵個正著。
 
  心情惡劣的艾奇一臉不悅,但依舊美麗。
 
  「可是,唉呀──」女孩踢到地磚縫,绊了一下,「可是我有個大問題得請你幫我解決。我是你的學伴,萊莎‧漢米敦。」
 
  學伴,學習上的同伴,功用是解決彼此學習上的盲點,這個學園的優良傳統之一。數理很爛很爛的絕對音感少年艾奇‧韓德森跟出身機械力學世家的無敵音痴少女萊莎‧漢米敦在眾人一點也不意外的情況下被分配成學伴。
 
  少年瞇眼。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沒錯,升上高年級之後就會有學伴。
 
  「學伴不是該一起學習嗎?」萊莎直視他,眼神清澈而誠摯,「我對後天要驗收的摩西絲民謠獨奏一竅不通,拜託你教我。」
 
  「……」艾奇冷著臉,默不作聲。
 
  太多女孩以此為藉口想接近他了,每當他跟哪個女孩走得近些,她們就會自動的將彼此的關係升等為交往中,這類的強迫中獎令他煩不勝煩。
 
  「你如果覺得只有你教我很吃虧的話,我們可以等價交換。」萊莎淺棕色的眼睛閃著水光,像頭溫馴無害的仔鹿。
 
  「交換?」
 
  「嗯,我知道你的數學成績悲劇性的差,我可以幫你猜題,我十猜九中喔。」萊莎說完沒心機的咧嘴得意燦笑,「你覺得不划算的話,物理科我也可以順便幫你猜。」
 
  「悲劇性……」艾奇看著萊莎單純到給人一種愚蠢感的笑臉,低聲喃喃。他突然間萌生一股想殺人的衝動,但是同時也下了一個結論──這女人毋需提防,真對他另有所圖的女孩從不會提起他的痛處。
 
  「嗯?你說什麼?」萊莎偏頭,大大的圓框眼鏡滑落到鼻頭。
 
  「我說,成交。」艾奇雙手抱胸,看著自己未來的合作夥伴。
 
  接著,他們合作愉快,相安無事的度過了一個學期。
 
  接著,他們開始熟稔,偶爾拌嘴的度過了第二個學期。
 
  接著,有人注意到任性乖張的的少年艾奇,沉思的時間開始多了起來,似乎是為了某個他十分在意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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